陣陣樂聲悠揚迴盪,女孩微卷的髮落在米白的針織圍巾上,她一個人在展廳外徘徊,一襲長版深褐色外套罩住她瘦小的身軀,更顯的無依。

  她遲到了,帶點半故意的。

  她望著展演廳入口處的公關桌,上頭擺放著一疊簽到本,為這次冬季展演設計的雪花海報背面也簽滿了各式顏色的名字及社團名稱。

  應該要請工作人員在展演時也顧著外場的。她皺了眉,在心裡頭數落。但也還好沒人……因為她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那些曾經被她傷害的面容。

  躊躇了半刻,女孩上前拿起快滾落桌面的銀色油漆筆,在黑底的海報上簽上她的名字。

  蕭語荷。

 

 

  「語荷!」社團團練後已經很晚了,蕭語荷只想快點回家,卻被身後的聲音叫住。

  「學姊?甚麼事?」她問著,手上一邊把法國號細細擦拭。

  「妳想當下一屆的社長對吧?看妳挺有意願的,那妳知道三社聯合冬季展演嗎?」看出對方不想多談的意願,學姊也直接切入正題。

  「那是甚麼?」稍微有點興趣,蕭語荷抬起了頭問。

  「就是我們學校的管樂、合唱、國樂三社歷年來都會一起舉辦冬季展演,是三社聯合的大事唷!」

  「那……為什麼去年沒有辦?」蕭語荷想一想,現在都快放寒假了,既然是這樣的大事情,怎麼可能她一個天天泡社團的人不知道?

  「欸那個唷……其實去年因為我們經費不夠,所以沒有辦成。」學姊面帶尷尬,畢竟她是這一屆社長,歷年來都有辦的大活動她居然沒辦成實在是……不過聽她的語氣應該是還有內情?但是蕭語荷也沒有追問。

  「所以,妳剛剛提起我想當社長,是想讓我辦今年的冬季展演吧?」

  「哈哈對啊!那就交給妳囉!」學姊拍拍她肩膀,「好了,我家親愛的在樓下等我要載我回家呢!」說完就笑著奔下樓。

  「……我都還沒答應耶!」嘴上說著,但蕭語荷心裡已經開始構思這個活動的細節了。

 

 

  「現在這是怎樣?」蕭語荷一進門就把剛剛從課外組拿回來的企劃書丟在簡煒曜桌上,他是下屆國樂社社長,這份被退了許多次的企劃書也是他在負責的。

  「什麼怎麼樣?」簡煒曜推了推眼鏡,「一直被退我也沒辦法,學校那邊怎麼說?」

  「說甚麼我們要申請的經費太多,他們拿不出來之類的。他們以為學生社團能有多少錢?總不能一直叫我爸拿錢吧?」蕭語荷有張精緻的臉蛋,最近卻因為社團活動的關係,常板著一張臉。

  要辦一場音樂會不容易,要聯合三個社團一起辦更是提高了不少難度。當初聽了學姊的話,蕭語荷便迅速的招集了合唱跟國樂下一屆的主要幹部,還好他們學校的音樂性社團一向習慣早一學期先訂好幹部人選,所以招集起來很方便。在簡單跟幹部們說了要恢復歷屆以來辦冬季展演的傳統,也輕輕鬆鬆取得了共識,並進入了討論活動細節的流程。誰想到之前那樣順利,走到現在卻必須面對這個令人頭痛的難題:錢。

  「蕭語荷妳講的話真令人討厭!」一道人影走進國樂社辦,那是合唱下屆社長兼指揮,林孟脩,他那頭金紅相間的髮色蕭語荷總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你的出現才令人厭煩呢!人家是總召跟學校協調煩得要死,簡煒曜好歹也有在寫企劃,你呢?成天無所事事的模樣。」

  「語荷!」簡煒曜輕聲提醒,可惜那總是不對盤的倆人不願熄火。

  其實林孟脩並不是甚麼都沒做,甚至可能比另外兩人更忙,找展演場地、聯絡他校社團公關、找贊助等等事務都是他在做,也許沒到焦頭爛額,但絕不輕鬆。

  林孟脩來國樂社想找簡煒曜討論租場地的問題,誰知道卻在這裡遇到這位嬌滴滴的大小姐,兩人個性實在是太不對頭了,戰火難免。簡煒曜敲了幾次桌面卻沒人理他,只嘆了口氣,繼續埋頭修改剛剛被退的企劃書。反正,等到其中一個吵贏了另一個就會甩門離開。

 

 

  「語荷!」身後傳來呼喊聲,蕭語荷只好停下腳步。

  「陳筱筠?甚麼事?」

  「妳不覺得剛剛發下來的譜有點太難了嗎?而且現在要大家練冬季展演的譜也太早了吧?妳忘了我們暑假還有成發?」陳筱筠的語氣和緩,但聽在蕭語荷耳裡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難嗎?我倒認為那些都是很基本的曲子。」

  「那是因為妳是音樂系的,我們其他社員都不是本科系的學生,還有很多人是剛開始接觸樂器,所以我覺得冬季展演的曲子,其實可以挑一些好聽、耳熟能詳卻不那麼複雜的曲子,像是〈波妞〉之類的。」

  「反正妳就是覺得我做事不滿意?」

  「不是不滿意,是想給妳意見……」陳筱筠見對方面色不善,急忙想解開誤會,但蕭語荷在家裡,父母兄長甚少反駁她,所以聽到陳筱筠這樣說,也不管還有其他團員在場,直接就發飆了。

  「反正這個音樂會是我做總召,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們這些不是主要幹部的人又不知道實際情況,憑甚麼給意見?而且妳以為音樂是甚麼?身為管樂團員,就要有格調一點,那種單純娛樂聽眾沒有藝術性的曲子怎麼可以放在我的音樂會節目表上?那些叫譜太難的人,根本就是自己不用心練樂器,先去一天練個八小時樂器,再來說這種程度難不難!」語畢就轉身離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眾人。

 

 

  國樂社裡,傳出揚琴奏成的將軍令,雖節奏甚快,但演奏的人卻不急不徐。

  「煒曜,你為甚麼都不生氣啊?」望著專心練著樂器的好友,林孟脩忍不住出聲打斷那輕巧的樂聲。

  「生誰的氣?」雖然演奏被打斷,簡煒曜卻無絲毫怒氣,只淡聲問。

  「管樂那個囂張的大小姐啊!」一想起那個令人各種不爽的女人,林孟脩便煩躁的拿起簡煒曜放在桌上的書翻玩著。

  「為什麼要生氣?」

  「你居然可以這樣冷靜的問我為什麼?你都不覺得那女人很討厭嗎?不是說辦事能力,是她對其他人的態度,自以為總召了不起?上次居然跟我說管樂樂器多,要我們合唱團的幫忙在換場的時候搬樂器,還說甚麼管樂的人演奏很累,合唱只要出一張嘴沒甚麼,硬要我們幫忙……不對!不是幫忙,她根本就覺得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要不是她是女的我早就一拳揍下去了!」

  「我還以為是因為她爸很有錢又資助了我們一大筆,你才沒有出手打她。」

  「你居然還有心情說笑話!」

  「好了啦別氣,我最近有認識的管樂團員也一直跟我抱怨蕭語荷的事情,我看也差不多了,我們就安靜等著看吧。」簡煒曜朝他笑了笑就繼續剛剛被打斷的演奏。

 

 

  每個學年下學期,管樂團通常都忙於準備暑假辦的成果發表展演,而今天不比去年只有一個活動,大一大二的學生還要準備冬季展演,因此主要的各個幹部都忙的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然而最近社內氣氛被蕭語荷搞得不太好,她的辦事能力備受肯定,但也許是因為追求完美主義,把自己還有旁人都搞得很焦躁, 團員們都感到受不了。

  「你這個設計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說要典雅華麗的風格嗎?居然畫成漫畫,你到底有沒有把我說的話聽進去?!」

  站在蕭語荷前面低著頭挨罵的是管樂的美宣長,李明益,是個外表纖細的男孩,平常設計的風格也偏向可愛簡單的線條,但是蕭語荷完全不顧他的專長,雖然李明益有嘗試跟她溝通,但他的說法卻完全被忽略。平常總是面帶微笑給人溫雅印象的李明益心中無限委屈。

  「欸!」 看不下去了,李明益的女友,公關長游佩蓉上前擋在兩人之間,「妳這個『蕭婆』不要給我太誇張!妳是總召又怎樣?總召的功用是好好協調所有人的專長好好分配工作,結果妳明知小益她最不擅長的就是華麗的風格還這樣,而且最初討論設計稿的時候明明就跟妳反應過,妳有盡到妳總召的義務?目中無人還把我們當部下使喚來使喚去,在我看來妳根本就不配當總召!」

  最後一句迴盪在社辦內,蕭語荷環顧一遭,在場的管樂團員居然沒有一個要幫她說話,甚至有人贊同的微微點頭。

  「好!」蕭語荷內心感到些許的失落,更多的是憤怒,「既然你們不需要本小姐,那我從現在就退出社團,我倒要看看沒有我你們是能做甚麼?」語畢,甩門離開。

 

 

  這幾個月蕭語荷不知道她是怎麼度過的,以前除了在琴房練琴、圖書館念書外,她最常窩的地方就是管樂團的社辦,但是現在她不能回去了。

  好像有甚麼東西不見了,蕭語荷最近發呆的頻率越來越高,連平時只跟她談論音樂的法國號指導老師也關心了幾句。

  「Lilian, 怎麼了?」濃重的外國口音。

  「Nothing……Just tired.」她放下練到一半的法國號,有點敷衍的回答。

  離開後才發現,平時因為忙社團而跟班上少有交集,而管樂團裡那些不久前才被她說得一無是處的同學們對她而言是那麼的重要,現在她卻因為愛面子,雖常常藉故經過社辦,但也只敢偷偷瞄一下,還低著頭不敢讓人發現她。

  「妳最近話變少了,是跟朋友吵架?」

  「……算事吧。」

  「朋友間沒甚麼對錯,要妳真的還想繼續經營這段感情,不如放下身段先去道歉吧?」老師溫言勸著。

 

 

  結果老師說她狀況不好會影響到她吹奏的音樂,要她回去想想就提早下課了。

  「為什麼我要先道歉啊!」明明就是達不到要求的他們要去努力達成啊!

  不過連她最尊敬的老師都這麼說。

  蕭語荷在校園溪邊的涼亭裡坐了很久。她是家裡老么,又因與兄長們年紀落差大的關係,她從小就被一家人寵的像小公主一般,高中前都在家自學、後來上的是私立女校,跟其他姊妹淘雖吵過幾次,卻也不曾像現在這樣一個人被孤立,她到底哪裡做錯了?她真的不懂。

  打了電話要家裡的司機來接她,蕭語荷慢慢往校門口移動,卻因為習慣而繞到社辦。

  「小益!我說真的,你可以照自己的畫風畫就好。」經過樂器室門口時聽到游佩蓉不滿的聲音。

  「但是我覺得,其實語荷當初要的那樣也挺漂亮的,雖然沒做過類似的設計,但也希望自己在設計這一方面能有所突破。」溫言輕語、滿臉笑容,游佩蓉看著男友溫柔的笑臉,氣也消了一半。

  「哼!你該不會喜歡上她吧?居然不聽我的聽她的?!」雖然沒那麼生氣了,還是要無理取鬧一下。游佩蓉從李明益背後環住他的頸子。

  「我、我才沒有!」一聽到女友誤會,李明益急忙轉身要解釋,結果卻被游佩蓉在臉上親了一下,然後眼前出現的是得逞的笑容。

  「跟你開玩笑的,我才不怕她跟我搶咧!長的再漂亮,能力再好又怎樣?她那種不懂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的女人,怎麼可能搶得走我可愛的小益?」

  「欸……」帶點無奈的摸摸自己剛被偷親的臉頰,「其實她也沒有那麼討厭。」

  「但是只要有不懂為人著想那一點就夠了,不顧他人感受只會讓她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少而已。」

  聽到這,發現走廊另一頭有影子靠近,蕭語荷怕被發現不敢再聽下去,連忙閃身奔往校門的方向。

 

 

  不懂設身處地為人著想?她可是一直為了管樂的事情在忙碌,就是怕其他人無法辦好這次的活動,會讓大家的期待落空。

  為什麼會被討厭呢?

  蕭語荷趴在桌上,聽到身後的門打開,「欸!煒曜!我找到場地了,來跟你申請經費囉!」

  「簡煒曜不在。」她懶懶的回答。

  「蕭語荷!!為什麼妳在這裡?!」

  「我是總召耶!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哪個總召會消失幾個月不出現的啊!都學期末了妳才突然想到過來看看?真有夠不負責任的!而且妳不是退出管樂了嗎?還自稱總召?」

  「我不覺得退出管樂跟當總召有衝突。」

  「哼,隨便你覺得怎樣,反正現在管樂那邊負責人換成陳筱筠了,妳根本就是多餘的!」把拿著的文件隨手丟在簡煒曜的社長桌上,林孟脩帶點得意的語氣說。

  「……」蕭語荷被激的拍桌站起、張口就想罵人,可一張嘴開開合合就是吐不出一句話。

  「哈!無話可說了吧?」林孟脩幸災樂禍的說,但是下一幕卻讓他慌亂了起來。

  蕭雨荷低頭默默坐下,肩膀卻開始微微聳動,站著的林孟脩雖然不能看見她的表情,但發現有水滴落在蕭語荷的紗質長裙上,而且水漬越擴越大。

  「欸!妳不要給我在那邊裝可憐!有甚麼好哭的!」雖然嘴上這麼說,林孟脩卻急急忙忙打開簡煒曜的抽屜,塞了好幾包面紙到她的懷裡。

 

 

  「……孟脩,你欺負她?」簡煒曜一進門就看到那兩個不對盤的居然安安靜靜的坐著,而且女生的樣子明顯就是剛哭過。

   「我才沒有!」

  林孟脩簡單解釋了一下剛剛的狀況,簡煒曜扶扶眼鏡說:「你們合唱Alto不是有點缺人嗎?我看她資質不錯,她以前高中音樂班也練過不是?」

  「你該不會是要……」

  「對啊!有關係嗎?」

  「你這是甚麼餿主意?!」

  「……你們兩個也不問問我當事人的意見唷?」剛哭完的蕭語荷鼻音很重。

  「呃、隨便啦!反正妳來不來我才不希罕。」林孟脩彆扭的對她喊了就離開,蕭語荷覺得心中有一塊比較舒適了,對簡煒曜小聲道了謝,也覺得彆扭,卻笑著離開。

 

 

  「蕭語荷,這個給妳!」林孟脩進了合唱社辦就找到他要找的人。

  「幹麻啊?你要跟我告白的情書啊?」隨口開玩笑,這幾個月蕭語荷從窩管樂變成窩在合唱團,而自從上次後她不斷的思考自己的所作所為,現在終於瞭解當初管樂對她的抵制是怎麼回事,現在的蕭語荷雖然有時候一樣自信囂張,但是跟之前那樣總是口不擇言的傷人算是收斂了很多。

  雖然還是無法用平常心面對之前被她傷害過的管樂團員,但也算是有所成長。

  「妳想的美!」林孟脩把一張有著雪花浮水印的卡片遞給她,那是這次展演的邀請函,線條簡單卻典雅的樣式讓她愛不釋手。

  雖然李明益還是一樣不擅長華麗而使用簡單的線條、色塊,但是這樣典雅的風格卻可以看出以往擅長於漫畫的他的突破。

  蕭語荷想起那天下午偷聽到的對話,突然覺得有點感動。

  「怎麼樣?雖然妳不參與演出,但是也可以出席一下?」

  「……我考慮一下。」

 

 

  最後雖然她來到了會場,卻一直默默坐在最後方的角落,有欣喜也有失落的與觀眾一齊鼓掌。

  然後在落幕後,悄悄離開會場。

  「語荷!」有人叫住她,轉過身卻是陳筱筠。

  「妳……應該要忙收場吧?怎麼在這?」蕭語荷放在口袋裡的手握緊,把嘴埋入圍巾問。

  「妳等等有空嗎?大家想跟妳一起吃慶功宴。」

  「欸?」一瞬間無法解讀對方的話語,這時有其他熟悉的人影也走近。

  「語荷,妳有收到我做的邀請卡吧?那樣子還可以嗎?」李明益牽著女友的手微笑著問。

  「那個、我那天講話太過分,對不起。」游佩蓉講完就撇開頭,不太甘願的樣子其實是害羞。

  「語荷?」陳筱筠笑著問,這時蕭語荷發現林孟脩跟簡煒曜也站在一旁對她點點頭。

  「……好吧!真受不了你們。」蕭語荷重新展開笑顏。

 

 

   再後來,因為還是有些人對蕭語荷感到反感,所以她沒有接任社長,卻跟陳筱筠成了無話不說的好友,賴在合唱團的時間也變多了,根據她本人的說法是,「就突然覺得那金紅相間的頭髮挺順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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