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花落處

Dear Chris：

　　一直想寫些話給你，卻遲遲無法提筆。今晚是平安夜，台北連了幾個夜下著綿綿不絕的雨，但在今夜門外卻特別安靜，無風無雨，連半夜愛鬧騰的小貓小狗都因為低溫而靜了下來，這是個平安夜。

　　我在這個夜裡特別想起了你，因為你的名字，Chris。

　　我今年大三，在高中畢業離開你的英文教室後也已經有了三年，這三年我過著被中國文學以及日文單字包圍的日子，難有睹物思人的機會，直到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我如暑假其他日子一般睡到中午起床，清洗後打開電腦。因為長期在板橋分部坐鎮的關係，你在板中擁有為數不少的學生，他們在臉書上或哀嘆，或驚慌的轉發相關報導，這些動態如一顆顆的砲彈轟炸我的牆面。

　　最初還以為是玩笑，幾個友人們還討論著這是哪個補習班的新招，居然放這種亂七八糟的假消息。然而這樣看似玩笑的言論，卻變成微弱的期待，隨著時間流逝，期待在腦中漸漸萎縮，試圖添了些不可置信，以為能將它再次吹成圓滿的形狀，最後卻因為官方發表的聲明功虧一簣。頓時殘存一片空白。

　　從此時不時地就想起你，時時刻刻想著要寫信給你。然手中的筆卻總是在欲落筆給你的字句時，重地，提不起。

　　你離開的那一夜，正好是我生日的那一天。當我與友人家人一同切蛋糕拆禮物，這時的你卻獨自站在矮板凳上，面對一條從天上放下來的繩索。這畫面想來還真是個突兀至級的低級笑話。

　　我知道死亡向來樂於擁抱所有人，我也常在清晨搭火車時想著跳下軌道的角度。但我沒有跳下去，因為還有太多事情沒有完成，這也是我一時間不能接受你離開的原因。你是如此積極的安排每一天，你身邊有太多愛你的人，你說你熱愛教學無法離開那張講台，你無法離開我們這些學生。但在那夜，你終究還是選擇投向死亡的懷抱。

　　在往後許多的夜裡，我試著揣摩你那夜的情景與心境。你在將脖子伸進繩圈前，是否有先深深地呼吸一口氣如吃最後的晚餐？是否你讓腦子保持空白清明，眼神炯亮？是否你在踢倒板凳後有後悔，卻已經無法脫離繩索？到底你是怎麼想的？到底你是怎麼做到的？

　　你試圖求救過嗎？你為什麼不求救？我如此責備過你，但緊接而來的是深深的無力感。

　　他不可能自殺啊，因為他是多麼的活潑，多麼積極的活著。從前在社會版的報導中，看到死者的家屬如此說道，我只覺得一定是他們忽略了什麼，因為人是生物，生物就會有求生意志，因為個人興趣而看過許多相關議題的書，我知道一定是死者放出了訊息，而粗心的你們沒有看見。

　　是的，是粗心的我們沒有看見。

　　此時的我才知道，那些千篇一律的話語，為何千篇一律。因為腦袋剩下空白的我們只能複製前人的字句，不斷重複播放。

　　你在臉書上為了你的學生們辦了個社團，要我們在學校有什麼不愉快，或者最近發生了什麼好事都要分享在上面，有任何心事都要說。版上也總是熱熱鬧鬧的，該笑的笑，該哭的哭，該嘲笑的就嘲笑，該安慰的就安慰。你常常與我們一起在版上胡說八道，分享著我們的生活。但從來沒見過你說說你自己的難過事，而我們竟也天真地以為你過著只有開心事的生活，而且嚮往著你。多麼天真。

　　在你離去後的幾個月，我停滯不前。恰巧大三生正面臨未來的種種選擇，你卻選擇了死亡開闢的道路。連站在講台上總是談笑風生，活潑開朗的你最後都做了如此選擇，那麼我該要如何前進？

　　為了尋求解答，我試著看了一些書，試著在他人的字句中尋求答案，思考死亡。我慢慢了解，死亡不是生的消滅，兩者是並肩而行。當我們活著的時候，體內的死亡也同時在增長。當我活著的時候，你的死亡會進入我的身軀，我吃進肚的食物會轉變為能量，同時滋養著我的生，與你的死。所以我該做的是讓他倆找到平衡，和平共處，不讓任何一方將我毀滅。這時理解到這點的我，便忙於處理兩端的爭鬥，少有想起你的時候。

　　就這樣來到了這個夜晚，你的死在我體內尋得了安定之所，應該是個安詳寧靜的平安夜了，但我的生活中卻不太平安，剛剛又聽聞一位我從國中就認識的，安靜溫和的女孩被帶離人世，她的死就如你的一般進入我的體內，而我將再次忙於生與死的爭論。

　　我想起了你，Chris，因為你的名字。讓我們祝福這個平安夜，讓我們迎接美好的聖誕節。我知道，你們將一直與我同在。

20131225 02:34

From Vivian